瑰洱

让我简单喵两句

【棠棣之华番外2】行到水穷处(下)

血入三千发,怨泪催新芽。

枯骨裹红衣,浓妆粉亵狎。

百鬼尚夜行,引迷者西行。

离恨远絮柳,扯谁水中毙?


摘自《骨生花》


5.

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一个没有面孔的女子,待我看到她的真容时,我发现她只有一张嘴唇,鲜红的嘴唇。

 

你想知道,百年之后,你在历朝历代中的史书中留下的是美谥,平谥,悯谥还是恶谥?

你想不想知道,这场灾祸何时结束?

何时文明断层,何时资源枯竭,世界是否会洗牌重来,回到原始社会?

你想不想知道,在梦里折磨你的那个女人是谁?

 

不,不......

这不是我应该知道的......

长安拼力的动了一动,双手却被池底窜出来的更多海藻缠的更紧,比铁索都要紧。

【为什么不愿意知道呢?】

那个声音温声道,听不出男女,仿若是远古之声,自时间的尽头传来,居高临下的质问自己这个局中人。

“我为什么需要知道?我为这个国家,这片山河洒多少泪,泣多少血,你们有看在眼里吗?既然看在眼里,那为什么还要让我在完全无法出力苟活于世的同时,眼看着这山河破碎??”

长安泫然,嗓子哽咽的沙哑,挣扎间手腕被勒出更多的血珠。

“你告诉我,你算哪门子的神仙?敢说自己窥破的天机,只是服务于你们隔岸观火的爱好么?”

 

......

【再探。】

那声音言罢,汤池底部泛起汨汨涡流与泡沫,徐徐向外一圈一圈旋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长安震颤着瞳眸,那从巨洞中不断涌出的恐怖吸力几经将她的魂魄吸干,而漩涡中心则是无底的黑,而她不可违抗的再次被吞入。

 

那汤池,起初和普通的汤池并没有差别。

直到她发现,这异香是来自池深处而不是池四周开放的珍奇花草,便打算潜入池深处一探究竟,谁知才游到一半,便被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海藻缠住了腿,更可怕的是,那柔软的物什上竟覆着细小的吸盘,有生命一般的从她的小腿缠至大腿,越挣扎麻痹的越深,双腿均失去知觉的她就被这样拉到了池底。

 

池底的水很冰冷,和那日的噩梦是一样的场景,令人咋舌的是,她在池底还能照常呼吸,没了那日被篡夺了呼吸的滞闷感,只是她的双手双脚均被束缚着。

问她话的声音不知是河神还是山神,起初她觉得这人和寻常路边所见的算命术士没什么两样,直到她第一次进入那人所谓的‘记忆涡流’,回溯了将近一千年生命的记忆。

 

第一次回溯的时间很短,她看到的也不多,直到第二次回溯,她看到了一个没有脸的女子,那是一副只点缀了女子唇部色彩的人像画,那女子姿态纤巧,面若银盘,头上插着碎花,立于一处轩台的廊下,用一手支着下颌,唯能看出表情的嘴唇微微上扬,似乎面前坐着的是她的心上人。

那人的下笔颇有讲究,像是精通于此的,笔触细腻,微作停顿时摊开的手心里有习武人才会留下的茧子,倒是能看出几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韵味。

只是四处添添减减了不少,那张脸上的眼睛和鼻子却一直没有填进去。

镜头拉远,出现了一个伏在偌大宫殿中的玄衣女子,衣着古朴,像是几百年前的先秦装束,而那名女子样貌眼熟,越细看,才发现那人就是自己。

她不解,既然不知那人相貌,倘若只是为了纪念和记录,谁会这样废寝忘食的画一幅没有脸的图像呢?

 

那画中人,究竟是谁?

“敢问她的名号是?”

【洛阳】

【你断了经脉,自然失去了辨认她的能力。】

“我们何时认识?何时相伴?”

【她占据了你生命一多半的时光,从一千年前你们就相识了,正因为她对你如此重要,所以当你受到重创时,你第一个忘掉的也是她,她象征着你丢失掉的最重要的东西。】、

“忘掉?我为什么会忘掉一个‘城池’的名字?”

【你要记住,哪怕没有‘脸’,她也依然代表着洛阳,她长着哪张皮对世人而言不重要,但对你却是第一要紧的事......因为你像人一样,爱着她的皮相连带着灵魂。】

“我......”

 

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冒着伤势恶化的风险,她提出了第三次回溯。

她满怀着所有的好奇,就像是对一块风水宝地的觊觎和渴望,想要去跨越时间地域的阻隔去探究、攻克和占有,但她从不会料到,洛阳其实从未离开。


第三次回溯,她重点回溯了画中人的历史时期,那个逐渐礼崩乐坏的时期,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用假面掩饰的欲望下,洛邑的天子宫殿里寂静的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渺渺青烟在香炉里烧着,仿佛在这里,时间就能永远停止流动。

奇怪的是,她能记起来摸到她发上的簪子画着是兽还是花的纹路,记得她殿中燃着的香的味道是檀香,记得她拨弄琴弦时珠圆玉润的回响,但独独忘却了她心爱之人有着怎样的一张脸和身段。

在眼前画面渐渐归于暗色后,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后怕的事实:

既然她记不起来她的脸,那是不是就意味着,那些发生的事件,听到的,闻到的,都是可以轻易被他人替代的?

 

 

6.

你的这块玉璧,和我的那只好像。

玉璧上的隼扣与她那只严丝合缝的扣在一起。

长安怔怔的盯着手中的器物,只是阴差阳错的交合,便寻到了这一对成双成对的信物,灵魂似乎已经同身体分离,飘的又高又远,俯瞰着自己麻木僵硬的躯体。

 

那女子哭的梨花带雨,哀哀的求她留下来,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仿佛又回想起来她摸到她的发簪,顺着女子云鬓而下,她嫌弃她戴的发饰太多,还是洛邑的洛阳便一件一件把发饰拆下来,将头发全披下来给她摸。

不,我不能留下来。

还不到相认的时候。

想起自己御马时生疏的手法,还不小心伤到了洛阳,以及邺安排在身边监视自己的人,她愈发觉得,只有拿回自己的功力,拿回自己所有的记忆,才能护得住自己,才能护得住她。

她现在的想法很单纯,她顾不了山河,只能多顾一顾眼前人。

 

第四次回溯,她看到了未来。

她被那大婚房内灼目的红刺伤了眼睛,是结亲?她和洛阳的身份哪怕再身份尊贵也无法拥有名分。

她听洛阳轻声唤她为大兴。

她看到两个人穿着一样款式的女子大红吉服,挽着双凤髻,被面上绣了两只哭笑不得的鸳鸯戏水纹样。

我还是习惯你叫我长安。

好,长安便长安,长安好听。

她走近了,看到二人目中含着喜极而泣的泪水,好似一切都苦尽甘来,未来皆是圆满和甜蜜。

苦尽甘来?

那是对人类有限的寿命而言的。

可是哪怕一辈子只有那么一瞬,人们也会记住流星一瞬的灼灼光华。

“那现在,又是何时?”

 

【天机不可泄露。】

一回眼,她再次回到了池中。

【你知道,你为什么能看到这些吗?】

长安讪笑了一笑,因着你说我是有气运之人呗。

虽然看不到那声音的真身,可长安明显感觉出这仿若把万物生死尽收眼底的家伙有一些踌躇的心思。

须臾,那声音缓缓开了口。

【玄女娘娘要是知道你会有如此建树,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只可惜她老人家不能亲自前来。】

玄女?

“玄女....是哪位神仙的法号?”

【玄女,便是九天玄女,黄帝之师,从辈分上来讲,你与黄帝应当是同辈。】

“我重点不是这个!”

长安再开口时便觉得喉咙艰涩极了,玄女?黄帝?她不是集齐丰镐之地天时与周人克商的意志所生的灵体么?为什么又和玄女扯上了关系?

【你别忘了,你最初而来的目的所谓何?】

是,是......

是续命呐。


是了,只有神才有的起死回生的力量,也是只有神才能和神直接交流对话。

【“性刚好动,为凡人传授军事韬略,创兵法主战争,诛妖魔救危难,护国佑民,肃清魔魅”为汝的判词,也是此生下凡历劫的义务。】

“历劫?”

【对,对神而言,一千年寿命并不算长。】

长安呆怔在原地,望着自己的一双手,原来如此,她原来根本不属于这片土地,只是投胎到了这灵体身上,但这下入凡间便失去了神力的灵体,又如何在国家危难之际‘护国佑民’?而他们躲在天上躲在水里,竟然对着这生灵涂炭、尸山血海的人间旁观而无动于衷?

是啊。

万物有因便生果,纵使是他们,也无法干涉这自然发展规律。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既然如此,那何以‘长安’,何以长治久安??

池内寒气刺骨,长安用力的闭上双眼,听到了冰雹砸破窗纸,某个残夜的夜雨敲窗,听到雷声震天、号角连营、马嘶甲咚、弓鸣箭啸、朔气卷金戈、铁马踏冰河,记得那年开的正盛的碧桃洒了那少女一肩头,那也曾是个青衫落拓、放荡不羁、声如贯珠的女孩啊,为什么会在博浪沙被伤的不成人形呢,为什么最终会葬身在咸阳宫的火海之中呢?

阴冷的湿气压着她的皮肤,压的心口闷闷的发痛。


“我...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做的没有比旁人好到何处。”

“五分的努力和五分的机遇,但最终却被捧到这个位置。”

“我原本只是想管好我所在的这个部落,慢慢的就被要求去接管整个部落群,整个关中地区,整个北方地区,乃至整个国家。”

“我的功名就是从零开始的,仅仅是作为一个可以轮回几百次的普通人,一步一步奋斗得来的,我的声名,我的美誉也都是实实在在反馈在百姓身上才换来的。”

长安絮絮至此,喘气时只觉得难如登天,她抬起头来,眸中不无愤恨讥讽。

 

“你们神仙呢?你们或许高高在上,自以为看破红尘,便可以睥睨众生,不被凡间的硝烟战火所侵扰,你们可以随心所欲把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施舍给他们,看着他们给你们修庙,甚至决定开不开战,何时打仗,都要挨个来请示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啊?”

山神不语,只是静默的听着长安的倾诉。

“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明明是神,却‘沦落’为人身,无法做到人民所期待的,也无力达到我所期待的,我能做的,就是困守在时间里,只剩下了等。”

 

长安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受了夫家委屈跑到送子娘娘庙前哭诉的妇人,桩桩件件悲悲切切,哀婉之至,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无数人被深深困在他们自己的命运中却坚守着对光明的信仰和期望,而长安是明知自己可为,却事实上不可为,因为她不算神,不可斗转星移,扭转乾坤。

【确实。】沉默了很久的山神开了口。

【你已经不算神了,况且,你也是凡间少有的集齐的大吉大凶之人。】

“什么?”长安陷在自己悲戚的情绪里,还未完全脱身。

【你有算过,自己事实上死亡了多少次吗?】

【七十二次。】

【寻常人连轮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有的人死后被打下十八层地狱,而你花了几年的时间就复活,你知道是寻常人的几倍吗?】

“所...所以......”长安后背阵阵发凉,连那缠着自己的海藻,都好似变成了一双双追魂索命的血手。

【便以七十二个普通人轮回的权利,铸就你重生的血脉。】

“什......!!”

话音未落,长安被迫再次投入了记忆涡流之中,只是这次回溯的不是她的记忆,而是那七十二人的一生。

【以吾血铸汝身,汝以生之代价,代替他们返回人间受罚。】

为...为什么......

一团团略有人形的黑气一个挨着一个穿过自己的胸膛。

要以七十二人的来生...为赌注?

 

一张镂空的红盖头附在一个男人面上,那男人挥着爪子哀号着,像极了被剥的皮开肉绽,这一世,为负心人。

一座长了几尺高荒草的坟前,一对白发皑皑的老夫妇依偎着坐在坟前,动作吃力的为那对面年不满二十的儿子跪下,这一世,男儿忠孝不可两全。

一座狭窄的枯井里,挖出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尸骨,服饰华贵,而她的孩儿在不远处的竹笼里嗷嗷啼哭着,被一笼蓝布罩住了声响,远走他乡,这一世,是骨肉分离。

是许许多多人平凡又痛苦的一生,他们的悲剧,无一都是战争灾祸直接或间接酿就的。

 

而山神此时却还不肯放过她。

【你的心上人,洛阳,和你也是一般的人物。】

【她,是碧霞元君身边的小仙。】

【你知道她的批语是什么吗?】


大圣大慈,至孝至仁。

火光照亮了洛阳的侧脸,她挥棒打死了入侵的盗贼,盲目的善良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庇佑众生,灵应九州。统岳府之神兵,照察人间善恶。

董卓之乱,永嘉之祸,那洛阳城的烟火点燃了无尽黑暗的夜,像是为亡魂指引归去的路,而引路的那人也倒在大火之中,被浓烟吞吐着生息,被烈火炙烤着皮肉。


举着红白两色伞的人从自己身边吹着唢呐,抬着花轿,又唱又跳的路过。

红白相逢,又冲又克又生又死的格局,危险最大最为凶险,而她这个成煞之人,也挂了几十上百条无辜人的性命。

自然万物生出精怪,魑魅魍魉,鬼魅的前身又是人,叵测的人心与自然的混沌又生出红衣乌发雪肤,癫狂阴鸷的怪魅。

 

不是掌管人间善恶吗?不是降魔除妖吗?

但其实她们都在人间,走的太久,也陷的太深了,为自保而杀人的人是普通人,为保护别人而杀人的人也许是圣人,却也许是恶魔,沾染了太多太多人世间的烟火气,又踏过许许多多险之又险的生死一线,乃是生死交汇的结合物,要细究起来,她们集全的煞气乃是上千年的煞气在一身,没有皇权根脉护体,才短暂失去了死而复生的能力。

 

如果替人受罚,就会有更多机会挽救其他人的性命呢?

长安最后看到了第七十二个人的记忆,看那个小女孩啃咬着一块炖的软烂的猪蹄,还未等将她块本就不大的肉块享用完,刀过头落,人头猝尔落地。

一方面,可怜她小小年纪便遭受全家被悍匪劫掠的苦难,早早失了性命。

一方面,却羡慕她,生命中止在了人生中最美好的那一刻。

 

灵魂集全完毕,她逐渐觉得四肢疲软,一阵阵暖流不知从何处涌入全身的经脉,舒服的眼睑一耷拉一耷拉的缓缓合上,她从此知道,自己身子里种下了无数人对生命的渴盼和希望。


血入三千发,怨泪催新芽。

 

在下一次苏醒前,她见到了两个人。

洛阳依旧簪着艳丽的花,眸中绽开浅浅的笑,对她说,一息尚存,此志不懈。

建康还是愁容不展,不敢做皇帝规格的服侍和发饰,立在舟上惆怅不止,口中喃喃念道,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

 

只要....只要你们都在.....

我便一点也不怕了。




Fin.


p.s.之所以是在汤泉中,是因为水鬼是鬼里最凶煞气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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